《苏俄在中国》

蒋中正

四十六年六月十日出版

 

第一编  中俄和平共存的开始与发展及其结果

第三章  中俄和平共存的发展

第十节  西安事变

 

中日战争既已无法避免,国民政府乃一面着手对苏交涉,一面亦着手中共问题的解决。我对于中共问题所持的方针,是中共武装必先解除,而后对他的党的问题才可作为政治问题,以政治方法来解决。民国二十三年底,五次围剿初告成功,中央即指派陈立夫担当这一政治任务。

 

民国二十年,中共特务工作领导人顾顺章向我政府自首,因而共匪在京沪的所有机关和组织,先后被我们完全扑灭。他们的所谓「中央委员会」亦整个瓦解,而不得不移至赣南匪区,重新组织。到了二十四年的秋季,陈立夫向我报告,周恩来在香港与我驻香港负责人曾养甫,经由友人介绍见面,希望我政府指派代表与他们进行商谈,而且他只要求从速停战,一致抗日,并无其它条件。周恩来又于九月一日致函陈果夫及立夫,申明中共要求停战抗日的立场。

 

二十五年五月五日,中共发出「停战议和」通电。随即由周恩来代表中共,潘汉年代表共产国际,到上海与张冲会商。当时我得到这个报告,对于潘汉年代表共产国际一节甚为怀疑。但据立夫考验后,知道潘持有他与共产国际通电的密码,及其来往电报无误。我认为此事真伪虚实,对本案不甚重要,故亦未再追问。潘汉年乃即到南京与陈立夫谈判。政府对中共所提的条件为下列四点:
 

一、遵奉三民主义;

二、服从蒋委员长指挥;

三、取消「红军」,改编为国军;

四、取消苏维埃,改为地方政府。

 

经过了长时间的谈判,最后他们终于接受这四项原则。一切条件大抵都达到协议,只待我回京作最后之核示。

 

在这同一时期,共党在各省亦开始发动其「和平」宣传攻势,而以陕西为其第一目标,并对张学良与杨虎城积极勾结。而且张学良所部的东北军中,发现其「抗日不剿共」的宣传品,并有张杨皆与共党已发生直接关系的情报,所以他们在西安竭力掩护共党份子及其外卫组织的活动,于是「第三党」与「救国会」公开作反动宣传,亦毫无顾忌。这一事态的发展,如不设法防止,势将演成叛乱。我乃亲往西安坐镇,并准备在年终召集一般将领开会,宣布中央对剿共与抗日的方针,说明共党和平攻势,及其所谓「停止剿共,一致抗日」口号的作用所在,使之不为共党煽惑。就在这个时候,即十二月十二日,我在西安忽被张学良和杨虎城以暴力劫持。我当时就断定这是张杨二逆受共匪欺诈,甘心被其利用,不惜予国家以致命的一击。所以张学良前来见我时,我就简单明了的训斥他说:「无论其为个人利害,或国家安危,只有立即彻悟痛悔,送我回京,勿再自投魔鬼共匪的陷阱,及今悔悟,尚未为晚。」他在这样情势之下,就不敢提出其所预定的八项条件,只说内容复杂,没有如我所说的那样简单,反要求我先行息怒,容他尽言。我就斥止他,不许其提任何政治有关的事。直至第三日,他才含糊其词,半劝半求的说出他们所共同议决的八项条件,并说只要我应允签一个字,他就立即亲自送我回京。()我乃对他说,无论你说得任何动听的请求,在你西安劫持威胁之下,绝无商讨余地。但是我也知道,即使张等有悔悟之意,而其主谋之共匪,必认为千载一时的良机,也就是他匪党的一个生死关头,非迫我接受他的条件,即必制我的死命。我在此时,只有下定舍生取义的决心,对叛徒始终拒绝与他们商谈任何政治条件。国民政府亦不理张杨的荒谬要求,立即下令讨伐。

 

二十二日,蒋夫人突然来到西安,我见面第一句话告诉他说:「十日来叛徒每日用各种手段,只要求我在其条件上签字,就可送我回京。你来共患难,是为公而非为私,一切须以国家为重。如有叛徒以任何条件,托为转劝,必严厉拒绝。我们宁死,亦不可答应。」蒋夫人此行下了决心,他回答我道,他重视我的人格,甚于我的生命,他决不劝我有违背素志的行为,他只愿与我同生死。过了三天,到了圣诞节二十五日下午我们终于无条件的脱险回京。

 

但是这件震动世界的事变之真相,到了事后才得完全明了。此事最出人意料之外的一点,就是其主动者,实是张学良的本身,而首先提出此一劫持主张者,则为杨虎城。且其事前,并未与共党就此事有任何商量。不过当时张学良与共党直接的接触,已有半年之久,故共党与张之关系,亦自到了相当的程度,而且首倡此议的杨虎城,其与共党勾结更深。即如今日在日内瓦代表匪伪与美国詹生大使举行谈话的王炳南,就是当时杨虎城的私人秘书,于此亦可了解共党对此案的策动及其关系为如何了。又因为他们在西安勾搭,恐易被我中央发觉,故张与共党的秘密接洽,乃在陕北的延安举行(当时延安守军还是张的所部)。

 

我记得当时有一位报馆主笔,亦是我们辛亥前的革命老同志张季鸾,来华清池见我,谈及陕北共党勾结东北军的不稳消息,他认为这恐是共产党使用反间的一种手段,须加注意。我就对他说:「你是陕北人,关于你家乡问题,自必格外关切,请问你们在延安的记者,最近有什么重要消息么?」他说,谣言很多,但是他不相信这些无稽之谈。其它就吞吐其辞,欲说复止,他只说这些谣言,不要说他,自然会止息的。我乃自动的问他说:「你所谓谣言,是否亦听到了张汉卿与共产党在延安面商拥护中央,一致抗日的消息么?」他忽现惊骇之色,但是他很直率的答道:「是的」。接着他又说,他不相信这个消息会是真的。他且对我分析的说:如其他们果真是拥护中央,一致抗日的话,那张汉卿必会坦率的报告中央,决不会越过了中央,与共党私自勾结。所以他认为这个谣言,至少亦是共党的反间阴谋作用。然而最近谣言太多,亦不能不小心防范。我听到他这番话,更觉此事严重了。他乃又继续的谈下去说:目前倒是另有一种情势,不能不特别注意的。就是西安社会上弥漫着「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空气。他此次来西安视察已有十日,感觉这个问题严重,比其它一切问题更为紧要。他就问我对于这个「停止剿共,一致抗日」的意见如何?我对他说:「一致抗日,是中央一贯的政策,而且亦是去年江西剿共完成以后,既定的方针。但是大家应知共党的用意,其目的并不在『一致抗日』,而是以『停止剿共』为其唯一目的,而其所谓『一致抗日』,不过是其过渡的手段而已。所以今日吾人不能不加以研究的,就是如何乃可使共党真能一致抗目的问题。你们报馆主笔,应该将这个意思彻底阐明给一般社会了解。」他说可否将你的意思,先告诉他在西安的一般朋友呢?我答道:「当然是可以的,而且我亦就要在本月中旬召集高级将领开会,来讨论这个问题。」后来西安事变发生时候,大公报在西安上空所散发劝告张杨与东北军的传单,其大意就是当时我在华清池与张季鸾谈话的要领。这是在西安事变约一星期以前的事。现在回忆,更增感慨。

 

至于其在事变以前,对张杨进行策反工作的,除了极少数的共产分子之外,其它如公开作反动宣传的,并不是共党,而是其共党的外卫组织,其中最主要的,就是所谓「第三党」与「救国会」以及所谓「学生联合会」等中立份子。可是这些中立份子,确实不是共产党员,而共产党亦不要他们加入其组织,取得党籍,只要他们采取中立态度,或以第三党名义发言就够了。正因为他们不是共产党,所以都能够明目张胆的在西安散播谣诼,煽惑军民,并对张学良及其部下,竭力施展其包围挑拨的伎俩,发动其攻心战术,时时予张以不断的刺激,最后张学良卒以其「剿共」与「抗日」的矛盾心理弱点,竟被他们攻心战术所突破。但张学良并不承认他被共党所煽动,而其初意,是他抗日复仇的心切,乃想利用共党力量来一致抗日。从张学良自述其事变以前的经过,分析他被共匪诱惑生效的原因,并不是共党有什么真正伎俩,而其根本还是在我们内部有了矛盾,自己心理发生动摇,所以他共党才得乘机而入,针对我们的矛盾与弱点,来尽量扩大为其利用而已。他又自述其从二十余岁起,担当方面军任务以后,参加内战,已是不少,乃用他自身过去的经历,来判断其利用共党抗日的看法。例如于学忠原系与他对敌作战的,但由他收编以后,乃成为他忠实的部下;宋哲元亦是同他对战很久的敌人,后来和谈后,就成为他的良友;而且他自己对我中央国民革命军亦曾对抗作战的敌人,但一旦为了国家的统一,归向中央,他本人就是很忠诚的服从中央,完成了统一。因之,他认为与共匪停战以后,亦必如过去各种内战情形一样,他总觉得共党亦是中国人,今日在某一问题上,虽已成为敌人,但明日在某一目标下,亦尽可为良友。他且说这种错误心理,不只其一人如此,恐怕过去好些将领,犯了这个错误的人,亦不在少数。他又接下去说,当时对共党实无深刻的研究,只认他们所说「停战抗日」是出于一片爱国的诚意,那里知道对共党根本上认识已错,自然亦就拟于不伦,所以其它一切推断,亦就大错而特错了。

 

最后据张学良又自述其在事变期间的心境,最初发生事变之后二日内,与我数次谈话所得的结果,及见我的态度与决心,无法转移,自知其预定的计画,已无实现希望,其内部亦发生问题,并不如其在事前所想象那样容易;而当时特别增加他刺激的,就是他接到南京下令讨伐的电报,更觉情势险恶,已成为不可收拾之局。乃于第三日才决心派机接共党代表来西安,商讨合作,参加他们所谓东北军、西北军(杨虎城)与共产军三位一体的军事委员会。至此西安事变乃就完全变了质,而其中共本身的统一战线工作,与其外卫组织的中立主义活动,互相策应,乃构成其所谓「一面联合,一面斗争」的作战方式,来达到其对张杨所预期的目的。

 

 

)张杨通电所提的八项条件,就是

(一)改组南京政府,容纳各党各派;

(二)停止一切内战;

(三)立即释放上海被捕之救国会领袖;

(四)释放全国一切政治犯;

(五)保障人民集会结社一切自由;

(六)开放民众爱国运动;

(七)确实遵行  孙总理遗嘱;

(八)立即召开救国会议。

这八项条件显然就是当时共匪及其同路人的政治口号。其实质的意义就是要求国民政府停止剿共军事,放任共党及其外卫团体的活动,采取联俄容共政策,召开所谓党派会议,改组国民政府为联合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