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布鲁克林

原作者不详  汉译 © 1999, 陈旭虎

据陈旭虎讲,这文章他是先精读三遍,然后合上原作,依着内容和意境,用中文整个写出来;这样转化成中文之后,再就个别地方对照斟酌,定了稿。中文译作发表于1999年的某期《世界之窗》。

由曼哈顿远眺,布鲁克林区内楼房栉比鳞次,然而彼处的风景迥异于此间,更有独特的异域人情:在亚特兰大大街上,有黎巴嫩的小店主和观光客搭讪;在格林角,于众人之中蓦然回首,游者或许会发现一个波裔女郎,褐发红颊,犹带有中欧式的艳美。布鲁克林辖地广阔,侨民众多,店面,街景,民风,俚语,三步一移,五步一换,海外风物,俯仰可见。川上咖啡馆的窗外,画舫悄无声息地滑过;亚特兰大大街上的中东铺子有售土耳其软糖;倘若对咖啡感兴趣,不妨光顾卡罗尔园区的意大利杂货店;布鲁克林博物馆的古埃及藏品颇负盛名;植物园中的紫藤风情万种;而音乐学院的Merce Cunningham舞亦不逊色;加吉·托纳饭店的招牌菜蟹黄浓汤堪称美味;也门小吃店内,也许由于妇人禁入,汉子们大啖烤肉,全无斯文相;还有皂帽鬈发的哈西德屠户,头裹披巾的阿拉伯女贩子……诚如某人所言,布鲁克林殊难解读,原因何在?

成分复杂而已。一日之游,即可揽大千风情之胜。

一游布鲁克林,置身于雕刻家卡莱尔·赛明的工作室,不能无感。四周大理石作品环绕,晶莹透澈,窗外一片水域,水光云影荡漾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沿的大理石尘末浮在明媚的空气中,仿佛无质的光也有了浮力。体味着光与影中空间艺术的张力,我惟有幸甚至哉的感叹了。赛明的邻居是画家雷·史密斯。他的近作中有着无尽的水的意象:慵懒的宫女斜倚在荒寂的海滩上,尾上缀着红白灯泡的小犬蜷伏在水滨……赛明和史密斯都是西区的居民。西区乃是布鲁克林的高尚社区,聚散着形形色色的艺术人士,水景和清新空气将他们召唤至此。玛丽安娜·穆尔在由曼哈顿迁居此间之后赞道:“栖息于此令我欣悦,在布鲁克林,不仅可以怡情,而且养性。它赐予我柔绵的激情,赋予我创作的灵性。”也许布鲁克林高地是寻觅那“柔绵的激情之最佳所在。休·奥登曾经是门罗广场的房客。丘吉尔的老母,杰妮·耶洛姆也曾在亨利街上客居,而来自曼哈顿的杜鲁门·卡波特则对高地情有独钟,在柳荫街的一间地下室中写出了《残杀》与《高地之屋》。其实激情也并非总是作家所谓的柔顺的宠物,文雅与野蛮之间本就一线之隔。在花花世界中散步的游人若一不小心拐入邻近的社区,见不欲见之事,闻不欲闻之声,恐怕就得坐上的士溜之大吉。而我,向往的是格林角的弥尔顿街,彼处矗立着圣安东尼教堂和圣阿方索教堂(布鲁克林曾以教堂之城而闻名),红砖尖顶,宛若女巫的法帽。教堂前是一排布鲁克林式的红砖楼房,壁饰上有苍穹,有骆驼,有酋长,还有不明其义的阿拉伯文字。

二度重游,在南端的科尼岛上,面对无限风光,我回忆起了范·莫里森的吟唱:“科尼岛,我唯愿此时此景常驻。”布鲁克林的美食与美景同样令我难以忘怀。布赖顿海滨的卡普契诺咖啡屋门面玲珑,在朦胧的粉红色调中享用俄国大餐:乌克兰罗宋汤,红鱼子酱,酸乳酪,俄式薄煎饼,填卷心菜,草莓酱薄饼卷和咖啡,不亦快哉!威廉姆斯堡的意大利咖啡店的节日糕点和浓咖啡,罗莎莉饼屋的新烤面包也令我大快朵颐。高地的梅森·弗拉门戈餐馆则以烹调鱿鱼见长。亚特兰大大街上的Petite Crevette是布鲁克林年轻人聚会之所,蛤蜊杂烩浓汤,蟹饼和煨贻贝独具风味。末了,闲坐在画舫中的川上咖啡馆里,感受水波懒懒地起伏荡漾,眺望云水之间的曼哈顿,此情此景,惟有香槟与烟熏鲑鱼这样的美酒珍馐方可相配。

倘若阴雨霏霏,漫步大草地(the Esplanade)别是一番情趣。路侧的红砖房由于阴郁的天色而被衬得愈发艳丽。藤蔓攀长,灌木生奇。四周静谧,惟有天籁之音在灵魂之中流淌。远处的布鲁克林大桥在渺渺烟波之中雄然如天工,拱顶与云雾半朦胧。置身桥上,上揽天穹,下瞰水波,彼岸的曼哈顿恍然如蜃景。

游布鲁克林,我仍为伊而醉。区公园的周遭便已是哈西德教徒的聚居之地,店铺大多有卖糕饼和宗教饰件的了。待到了地头,四周的房屋,服饰,举止都是清一色的,仿佛是一处花大力气设计的电影场景:女人戴着假发,多数推着足以装下一打婴孩的婴儿车。(车中时或可见《心灵义务》《箴言录》之类的书籍)藏青和橄榄绿便是妇女服饰的色调了,此外,放眼所及的只是暗蓝色的帽子和及踝长裙。男人的服饰上悬飘着流苏,亚莫克便帽上又罩上高顶礼帽。放学的女学童着褶裥长裙,短上衣与开襟毛绒衣。曾几何时,在巴黎和维也纳的街头也可见到如此的打扮。目睹此景,仿佛他们就是当年我正当十六时,在佛罗伦萨的情景,而今思之,业已茫然若旧梦了。我已许久未尝如此深地陷入时空的旋涡。在布鲁克林的这一方土地上,没有摇滚乐,没有可乐招牌,没有棒球帽……人们依然恪守着古老的传统和戒律,坚持一种非美国化的生活方式。然而这方土地上的人们和他们的生活恰恰体现了各取其道,各谋其福的美国式理念。

数度游布鲁克林,或茕茕而行,或友朋相伴,或日朗天青,或阴霾遮天。我为布鲁克林的多姿与单纯所倾倒。她曾受美利坚大革命战火的洗礼,而今,她仍是美国化的标志。然而,正是在此,在美利坚大熔炉前,布鲁克林的人们小心地呵护着他们的个性,拒绝融合一切的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