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死不渝地爱着的地方

宇晖

(注:宇晖是西西的新朋友,夏杨杨的初中老哥们,北大同届校友。二千年底才知:竟然还是王雪岚的小学同学!)

毕业已经两个多月了,该怀念怀念我们的北大了。按照中国人的聊天习惯,我们先从食宿开始。

依稀记得北大共有六大学生食堂:“学一”、“学三”、“学四”、“学五”、“学七”(现改为农园)、“艺园”。我至今还未弄清为什么没有“学二”或“学六”,不过这也不必惭愧,我们对于北大的无知其实远远超出我们的想像。比如说昨天跟别人讨论教育和行政的关系时我才发现我并不能搞清北大有几位校长。

对于食堂的早餐情况我是不甚了解的,很少能有吃到早餐的幸运。即便哪一天精神格外振奋,甚至第一节课没有旷课也没有迟到,也距离吃早饭所需的早起程度相距甚远。我寝室曾有两位先生在考G之前,发誓天天早起学习,并去学五喝豆浆(传说那儿的豆浆不错)。然而直到成绩下来,二位也还不知道豆浆的味道。食堂的早餐8点钟就停止供应,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否则我们可能会选择吃饭而不去上课。

然而就从我吃过的不多的几次早餐中,我也并非毫无收获。有一次在农园我剥开一个鸡蛋发现蛋白泛着黄色,当时没想什么。其实很简单,蛋白质经过时间的冲刷被氧化,其中的硫(呈黄色)被析了出来。结果当天中午我拉了肚子。我后来还提出了一个轰动28449的著名论断,即剖腹不一定比闹肚子更疼。我认为剖腹者的痛苦主要来自于对死亡的恐惧,而在纯生理的意义上,日本军刀的机械刺激未必比肠炎导致的化学刺激更强烈。我同学则认为你他妈再有什么高深的说法,那大刀片子在肠子里划拉也比几个细菌牛逼。反正我们总有的可以争论,所以才会无论吃了什么样的早餐都无怨无悔。

中午11点半食堂刚开门时和12点刚下课时,是食堂们爆满的时候。在里面走路要随时保持警惕你可能碰翻别人的饭盆,或你被别人碰翻了饭盆。尤其是现在广泛流行的一种白色污染源:泡沫塑料饭盆。这东西浅浅的,便是没有人碰,里面的东西也会往外溢。而它在学生中倍受推崇,除了忘了带饭盆和懒得洗饭盆之外,据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提着饭盆去上课很傻。你想,如果穿着健美的仔服和“NIKE”,挎着帅气的“北京大学”字样的包包,走在校园里蛮挑的,但是要一只手再提一个自己用毛巾缝制的饭盒口袋(那口袋往往被油污弄得很脏),那是什么感觉呢?

当然,在食堂里行走时遭遇的艰难险阻都是次要的,最终吃到的东西才最要紧。俺们北大的饭菜还是可以的。只要你肯花钱,就可以吃到足够好的;只要你不挑嘴,就可以吃到足够便宜的。我个人是比较谗的,经常要买小炒。而学校的小炒的吸引同学的杀手锏就是多放油(所谓油多不坏菜),我又是个爱美的青年,很怕脸上长痘痘(害怕也要长,不长也未必好看),所以只好常常把油撇出来一些倒掉。这时我就害怕这一浪费的举动被民工同志们看见,因为他们的饭碗里是没有一点带油星的东西的。我又极想分一点油给他们,但还是不好意思,柏杨先生说在中国帮助别人是很困难的,要承受很大的心理压力,这一点不假。

总的来讲,到食堂吃饭不是很让人向往的事。尤其是快毕业的时候,整天皮皮塌塌的,无所事事也就没了胃口,想起食堂里那几道菜就心生厌倦。所以就下馆子,所以就花很多的钱,所以就醉醺醺地过日子……详情见《北大往事》中各处对毕业生的描写。

再就是宿舍。住在北大的宿舍里,我们可以深切地体会到工业化时代以前人类的不幸。除了每天历行的停电之外,经常会有冷不丁地停电和停水。停电还好,只不过让大家不能打牌(这种小资产阶级的消磨意志的东西,不玩也罢),停水就有点夸张了:如果您敢在这时候大解,就得当心前一个人的粪便接触到您的臀部,做后续工作的时候也要小心,因为是没有水洗手的。我上大学期间虽然经常闹肚子也经常遇着停水,但所幸二者没有同时遇到过。小便池(女同学如果不容易理解,也不必硬去琢磨)的上空这时也会氨气弥漫,散发着挥之不去的味道。甚至写到这一段时,我都觉得氨味回到了鼻子里。

因为夜间的停电,我们夏天不能点电蚊香也不能吹电风扇。蚊子是趋向汗味的,而追打蚊子又更让人燥热,所以蚊子和炎热的困扰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这样盛夏的时候大家常常会抛弃床铺,彻夜饮酒,彻夜打牌,彻夜泡网吧,甚至彻夜上自习得承认,北大自习室的环境还是不错的,有的还不停电,不过这只是便宜了那些爱学习的学生,跟我没什么关系。

寝室中的其他特色,大家都深有体会,我就不再赘述。但是要提到一朋友邹正当睡午觉正香时,天花板上的墙皮落到了身上。他猛地坐起来:“他妈的,会死人的!”然后把床盖住,把顶上可能掉下来的墙皮恶狠狠地都撕了下来。后来另一朋友童也做过类似事情,不过他破坏的是楼道里的墙皮,也是恶狠狠的。

我认为蚊子更讨厌,而我朋友叶认为蟑螂更讨厌。其实我是对的,但他也并非全无道理。每到冬天,蟑螂就排好队趴在暖瓶口周围寻求温暖,有时也直接爬到杯子里,宁可淹死也不愿冻死。我住的宿舍自觉打开水的人极少,开水总是不够用。当你发现仅剩的半杯救命水里有一只蟑螂,脑子里就只有一种理念绝望。什么环境造就什么样的生存能力,逐渐地我学会了用勺把蟑螂舀出去扔掉,继续喝杯里的水。引用一句著名的台词就是:“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有朋友要求我撰文回忆一下北大的生活,本该全力以赴才是。但是我回忆着,回忆着,就感觉从眼睛涩到嗓子眼,写不下去了。我想真正美好的东西是说不出口的太肉麻。比较容易记录下来的只有上面这些惨不忍睹的东西。

至于哥们儿,姑娘,可爱的老先生,还有讲座,社团活动,还有我靠着它们而深入了北大的文化理想深处的东西:我自己办的刊物,自己组的乐队,自编自导的话剧……这些不写也罢,我已经离开北大,不愿意记住那些娃哈哈的日子让自己牵肠挂肚。我宁愿相信我是在这种惨不忍睹的环境中彻头彻尾地爱上了北大,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