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荡公子自称「不受人家操纵」，却半生不由己，「平生无遗憾，唯一爱女人」，赵四小姐对他最好，但最爱在纽约。
本报记者李令仪
【2001-10-24/联合报/7版/话题】
与廿世纪同庚的世纪老人张学良，在新世纪的第一年离世，结束他传奇的一生。一场西安事变，中国近代史因张学良而改变；然而身为扭转中国命运的关键人物，张学良对自己后半生的命运却不能自主。历史的十字架太沉重，自己的命运也大半操纵在他人之手，也难怪老人任性时曾慨叹，「我不要做张学良。」张学良的历史地位，或许是时势造英雄使然；但张学良的悲剧人生，却和他的特殊性格脱不了关系。
曾评价张学良是花花公子、政治家和军事家「三位一体」，而被张学良视为知音的历史学家唐德刚就说，他认识张学良时，张已是一位九十多岁的老人；但唐德刚觉得，张学良在九十岁以后，冲动仍不下于小伙子。唐德刚说，他认识张学良之前，以为他是老谋深算的军人，但认识之后，才发现原来张学良是一个冲动的爱国青年。「张学良发动西安事变是一时冲动，结束西安事变也是一时冲动。」
以张学良为博士论文主题的纽约大学历史博士傅虹霖，着有「张学良与西安事变」，她分析，张学良的性格与他出身军阀家庭的特殊身分有很大的关系。张学良年轻时，在东北就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也因此他的个性中难脱粗犷、率直的草莽气息。张学良自己也承认，「我一生中只有两个长官」，一是他的父亲张作霖，另一位则是老蒋总统。因为写出张学良的第一本全传而和张学良结缘的傅虹霖说，私底下的张学良其实相当风趣。
有次她追问张学良，当年在东北除了元配于凤至和赵四小姐，另外还有两位姨太太，张的回答是，「不只不只，当年我的女朋友最多有十二个！」傅虹霖一听，继续问，「那里头您最喜欢的，是不是赵四小姐？」结果老人竟然说，「不是不是！她是对我最好的，但不是我最爱的。我最爱的在纽约。」另一次，傅虹霖到北投拜访张学良时，问他研究明史多年的心得，张学良说，「我不研究明史了」，傅追问「那改研究什么学问？」张学良卖了一阵关子后，顽皮地笑说「研究女人」。
对于自己的性格，张学良也有过反省，他形容自己：「关于中国的礼教，殊少承受，热情豪放，浪漫狂爽。」不过这样的「狂爽」，看在曾替他拍过「世纪行过」纪录片的忘年交郭冠英眼中，有时却是「鲁莽操切胆大妄为的放荡公子」。
郭冠英透露，一九九一年三月，张学良首度恢复自由之身访美，但他在旧金山待不到三天，就把一生陪伴在他身边的赵四小姐丢在一边，自己飞到纽约去找旧情人。当时他在纽约，就投宿在中国银行董事长贝祖贻夫人蒋士云家中。郭冠英推测，贝夫人应该就是少帅口中的「最爱」。
因为张学良在中国近代史的地位，自认认真爱护张学良的郭冠英曾劝张学良，中国受的苦难太多了，中国人需要一个偶像来寄望，「您爱国受难，自然成了众望所寄。公是属于中国的，即令公不愿意，也只有把这场戏演下去，不能中途退场。」张学良曾自称，「我这个人是不受人家操纵的。」但大时代加诸他身上的历史包袱，却使得豪放的他终究无法随兴所至。「平生无遗憾，唯一爱女人」，他的风流潇洒，也只能在传诸后世的爱情故事中任人凭吊了。
老管家：张先生事实上是想回家乡看看的。女儿忆父：他谈西安事变敢做敢当，对「蒋先生」毫无怨言。
特派记者汪士淳【2001-10-24/联合报/7版/话题】
「他刚刚住到医院时，还跟我们讲了好几个笑话和鬼故事呢。」一位张学良晚年经常伴随的亲友，谈起少帅在最后关头依然调皮时，不胜唏嘘。张学良在病榻上讲的笑话及鬼故事里，那位亲友现在只记得其一。
是少帅坚称他幼年时确实经历过的——「那时我还小，和其它小孩一起到外头玩；玩着玩着就突然发现多出一个小孩，也不知道从那儿冒出来的，然后又没了。我倒是不怕，可当时其它小孩都怕得要命！」
张学良唯一在世的女儿张闾瑛，今年已经八十四岁。她回忆，父亲年轻时就参与国家大事，民国二十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她正跟着父亲看戏，父亲是主人。「戏演到一半，父亲突然就走了，我那时才十四岁，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到戏散场了还没回来，应邀一起看戏的何世礼还很生气，认为父亲很不够意思呢。」张闾瑛说，父亲向来对名利看得非常淡，常对她的训示是，做一个好中国人，要为国家想、少为自己想。
至于西安事变后遭到长期软禁，张学良对蒋中正的真实态度如何？她回答，父亲向来对总统毫无怨言，不单在公私场合总是称呼总统为「蒋先生」，偶而跟她谈到西安事变时也会说，大丈夫做事要敢做敢当！张学良自民国廿六年开始他的管束生涯，民国卅五年起移到新竹井上温泉继续管束。本省籍的林渊泉那年才十九岁，临时被找去侍候张学良，没想到这么一跟竟然就是半世纪。「张先生事实上是想回东北家乡看看的，」现年七十四岁的林渊泉说：「他在国内对我说了一次，以后到夏威夷来又跟我讲了两次。」
最近一次不过三年前，那时他及赵一荻的身体都已不太好。林渊泉推着张学良的轮椅走到一个路口时，老人突然开口说：「我要过那边去！」林渊泉以为是过马路：「可以啊，不过这边不好走，从那个路口过去比较好。」「不是，我说我要到东北去！」少帅讲得很大声，老管家终于知道他的意思了。
可惜回老家心愿未了，老伴先走了。六十九岁小儿子的张闾琳大半生没有和父亲在一块。他说，父亲再次住院，就已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了，但也没有特别交代些什么。张学良在亲人环绕之下，安详地离世。